简

《家国》六

六、得救

  

        江参谋长从几名亲信中精挑细选，最终选定了曾有过三年从医经验的小刘，安排他以狱医身份到城西监狱去传递消息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出发前贵翼把他的腕表交给小刘，让他进监狱前务必把它带在手上，见到林副官后想办法让他看到这块表，然后把之前商议好的计划转述给他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，之后就立刻回军械司复命，整个行动计划要严格保密，不能走漏一丝风声，否则，军法处置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收到行动命令的小刘立即整理行装，将配枪藏在腰间，用外套遮盖好就出发前往约定地点，乘坐早已准备好的救护车去城西监狱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一路上，只是有一些例行检查，除此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。他们很快就到了监狱，出示证件后，救护车径直开到了特级监狱门口，门口的守卫见是医生，也没有过多盘问，打电话验明身份后就放小刘进去了，司机则留在车旁待命，以备不测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他进到监狱后，并没有直接去林副官所在的牢房，出于谨慎考虑，他从一号牢房开始对在押人员进行例行检查，不时的跟重症犯人嘱咐几句，以便一会儿转述不会显得太突兀。半个小时后，他终于走到了林副官面前，此时的林副官浑身是血，疼痛难忍，眼皮一张一合几乎快要昏厥过去。小刘见状，稍稍平复情绪，从药箱里取出消毒棉球和外伤敷料给林副官进行了简单的清创处理。再拿出体温计，甩水银柱时故意侧身把带着手表的左手伸到林副官眼前，恰到好处的，从门卫角度看，丝毫看不见他的左手。在那一瞬，景轩的眼中闪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，他认出来了，那是贵翼的手表，几天前他刚刚帮贵翼从修表店换过表带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借着检查面部的伤口的时候，小刘在林副官耳边轻声说到：“今晚十一点，趁着警卫轮休换岗，换好衣服出去，到监狱门口出示警官证和出入证，东西在上衣口袋里，等你出了监狱门沿着那条小河往上游废弃工厂去，贵军门在那等你。十一点，上游工厂。”景轩的眼睛忽的睁大了些，警惕地向四周巡视一圈后，确认安全，稍稍点头示意。检查完以后小刘把斜挎包中的衣服趁着警卫不在，藏在了床板地下，收拾好好东西走了出去，关门时偷偷把钥匙留在墙角。等他把剩下的几个牢房都一一检查后就乘救护车离开了。

  

军械司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着步，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，江参谋长就一直在窗边向大门口的方向张望着。

 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忽然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，小刘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“军门，他回来了。”贵翼随即走到窗边顺着江参谋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小刘一路快跑到军门办公室，在门口稍加整理了一下衣服后，干脆利落地喊了一声“报告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，但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小刘笔直地站在贵翼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，把手表放在贵翼的办公桌上，压低声音说到:“报告军门，任务顺利完成，请指示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“嗯，我知道了，你先出去吧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“是”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话后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，小刘刚转过身就被贵翼叫住，“等等，我问你，林副官他现在怎么样了？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“军门，林副官他受过刑，但多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及内脏，并且我也已经给林副官简单处理过了，请军门放心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“嗯，辛苦了，你去吧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“是”

  

     贵翼转身看着墙上的挂钟，下午六点，离行动时间还有五个小时，贵翼打算提前一个小时到废旧工厂附近等待景轩的到来，然而这出发前的四个小时让贵翼有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压迫感，头有些昏昏沉沉，精神紧张加之没有吃午饭，原本就血糖偏低的贵翼此刻更是难熬。细心的江参谋长注意到了，就让门口的警卫打电话上海大饭店让他们送一份米粥，一屉蒸饺和几个清淡的炒菜过来。不到一个小时，餐就送到了，在江参谋长的恳求下贵翼勉强喝了粥，吃了几口青菜就再也吃不下去了。稍稍休息一会儿后，头晕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，贵翼抬头望着天边渐渐散去的最后一抹夕阳，心中似是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。

  

贵翼对着这最后的光明默默祈祷，“景轩，一定要活着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刻对林景轩而言又何尝不是煎熬的，内心强烈的愧疚感让他无颜面对贵翼，可求生的本能又不断催着他离开这个地方。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里，就算死在贵翼的枪下，也好过在这里被一下蝇营狗苟之辈折磨。看着手上早已磕碎玻璃外壳只剩下一段孤零零的时针的手表，指向了七点。

  

......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墙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敲了十下，贵翼把抽屉里的备用枪带上，同江参谋长一道开车前往监狱西边的废旧工厂附近，将车停在一旁的一片空地上，两人徒步沿着密林边界走向工厂后门，悄悄掩藏在布满灰尘的重型机器后面，等待......

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，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看清了表盘上的数字，11点23分，四下寻找并未见到景轩的身影。“是不相信我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？”贵翼心中渐渐紧张起来，但也只有接着等，静静地等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大约十五分钟后，远处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，一个黑影，踉踉跄跄的往这个方向跑过来。贵翼示意江参谋长，趁着黑影还未靠的太近拉动了枪栓，子弹上了膛以备不测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半分钟后那一团黑影终于靠近了后门，试探性的推了一下生锈的铁门，吱呀一声，划破了深夜的寂静。几秒钟过后，黑影以警戒的格斗姿势慢慢地从门口踱进来，刚要靠近贵翼刚刚的藏身的地方，后脑勺就被人抵上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。是林景轩，贵翼认出来了，他轻咳一声，命令他慢慢转过身来，林景轩听出来了，是贵翼，他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压抑都在这一刻飘到了九霄云外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他，高举双手，慢慢地转了过去;他，收起了枪。在他和贵翼目光交汇的刹那他深深地低下了头，他不敢也没脸见他这个这个长官，这个，大哥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看着他这个样子，满是心疼，但并没有说一句关心问候的话，取而代之的是裹着风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的脸上。

 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重击把林景轩整个人打翻在地，嘴角的伤口撕裂开了，流出殷红的血来，在茫茫夜色中也显得格外明显，他刚要挣扎着站起来，贵翼就俯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，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，站都没站稳，就又是一拳打在了同样的位置，他似乎要把所有的压抑担忧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。这一次林景轩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全部因挤压、撕裂再一次崩裂开来，刚刚换上的警察制服渐渐被染出一片片的红色。贵翼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平息下来，但他就算再生气，也不再忍心打他这个满身是伤的副官，他的弟弟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起来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对着倒在地上的林景轩冷冷地说到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林景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跪在地上，不知身上的伤太痛了，还是情绪激动，亦或是二者兼备，满是青紫的脸上躺满了眼泪，小声对贵翼说:“军门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......”对不起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，贵翼见他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，冲着林景轩吼道:“林景轩，我命令你，现在，立刻，马上给我站起来，听明白了吗！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声音中夹杂着几分颤抖，林景轩回答道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过度的饥饿和折磨早已让他筋疲力尽，刚刚逃跑时一路飞奔再加上贵翼的两计重拳，站起来，这个平常看似再简单不过的命令，对此时的景轩而言，是那般的艰难。几次尝试都是膝盖刚刚离地就整个人摔了下去，贵翼知道，他，今天必须要让他自己站起来，必须！

  

      “起来！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再一次对着景轩吼道，他的皮鞋重重的踢在景轩的小腿上，景轩只是稍稍动了动手臂，并没有起身，贵翼再一次踢了他的小腿，大声吼道:“你给我起来，听明白没有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景轩知道他今天必须要自己挣扎着站起来，否则，以贵翼一贯的作风，就会一直踢下去，直到自己站起来为止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他竭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，凭着一股劲，咬牙坚持，终于站了起来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看到景轩终于站了起来，眼中划过一丝欣慰和鼓励，轻声说到:“景轩，你记住，你是军人，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拼尽全力坚持到底，放弃了就只有死路一条。你记住，从今天起，你是我贵翼的弟弟，你只需要对我负责，除此以外，我希望你能成为你自己，而不是别人的附庸，以致被人利用，听明白了吗？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明白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景轩从嘴里慢慢挤出这几个字来，他知道，自己活下来了，从今天起，他这条命就是贵翼的，从今往后，他要用生命保护他，他的上司，他的大哥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家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扶着景轩慢慢地往门口走去，刚刚走了几步，就被一团亮光围住，打头的是正是林景轩的死对头，李志飞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李志飞见了贵翼，连忙点头哈腰地讨好到:“诶呦，贵军门，兄弟们有眼无珠，得罪军门了，军门你大人大量，不会计较的吧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看了一眼李志飞，转头看景轩，景轩的眼中全是轻蔑和愤怒，贵翼大致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。开口说到:“让开，我不认识你，劝你最好别挡我的路，否则，后果自负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“哼，贵翼，贵军门，您是军门大人，可您再位高权重你也不是我的上司，我凭什么要听你的”，李志飞装腔作势的清了清嗓子，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到，“我是中统上海站特别行动组组长，负责彻查林景轩叛党一案，今天来抓捕逃犯林景轩，请其他的人让一让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最讨厌这样见风使舵的小人，更没好气的说:“滚开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“您可以走，但他得跟我们走。”李志飞冲着景轩抬抬下巴，一脸的自以为是，得意忘形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刚要说话，几步开外传来江参谋长的声音:“报告军门，宪兵队一百名武装士兵在大门外待命，请指示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让他们都进来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一百名士兵列队整齐，步伐一致的从外面跑了进来，迅速分散开，枪口对准了李志飞一行人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的语气中有了几分调侃道:“李大组长，我刚刚奉劝您给我们让路，您偏偏不让我们走，那好就让我这些个宪兵陪着您在这好好待着，我贵某人就不多打扰了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李志飞这样的软骨头一下就被这阵仗吓坏了，赶紧向贵翼哀求到:“军，军门，您，您这是做什么呀，我，我就是”，话还没说完就被贵翼抬手止住了，故意客气道:“唉，李大组长，您不用紧张，我这些个宪兵枪法都不太好，不过一百米以内冲着别人脑袋开枪倒是准的很，要他们在你肯定很安全，也不会无聊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贵翼说完，就扶着景轩从宪兵让出来的路上径直离开，回到停车的地方。一声枪响，贵翼嘴角轻蔑一笑，对景轩说到:“好了，我们回家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黑色劳斯莱斯载着贵翼，江绍成，林景轩一路向东，回家。

  

     “江参谋长，那些个人是你叫的？”

  

     “那不然呢？军门”

  

     “嗯，不错，干的漂亮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两人相视一笑，不再说什么，有的时候就是这样，熟悉的人，很多话不用说，彼此也可以体会到，这种默契往往是旁人羡慕不来的，也像贵翼和景轩，话虽不多，却彼此理解，这大概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吧。

  

      贵翼望着身边渐渐昏睡的景轩，轻拍他的肩膀，在心里默默说到:“回家了，景轩。”